潮水般的掌声中，丫丫朝台下鞠了个躬，脸上红扑扑的，拖着条长辫子，退到后台。老师笑盈盈地，忙张开军大衣，把她裹起来。

外面下着雪，天浑的，像灌了浆水。雪花无声地飞舞着，轻盈地落下来，给大地盖上了一条白白的棉絮。麦地像是长了壳，树也隆了背，只有小河里，雪落下去就化了。风不猛烈，却尖锐，像刀子样锋利。路上很少有行人，偶尔一个人拢着手、躬着背、缩着头，在雪地里嚓嚓地走过去。

礼堂里暖融融的。一年一度的文艺汇演正进行得热火朝天。丫丫学校里的节目，就是样板戏片断表演。她演李铁梅，俊伢演李玉和，还有高年级的小梅演李奶奶。她刚唱了一段：“我家的表叔数不清，没有大事不登门……”等会儿还要登台唱《前仆后继》里的一段。在老师的怀里，她原有些冷的身子开始暖起来。

台上，俊伢在唱《临行喝妈一碗酒》：“临行喝妈一碗酒，浑身是胆雄纠纠……”他正在拔条子的时候，个子窜得老高，人却瘦得像竹竿。在那借来的衣服里，像是挂衣服架子那样干瘪。唱到“雄纠纠”时，有一个扭身抖威的动作，他这一抖，只觉得那衣服在晃，滑稽可笑。丫丫看着差点笑起来，这样的人，让他演刁德一差不多。可那双眼睛，还真有点雄纠纠的样子，射出逼人的英气来。噪音有点沙哑，大人们说，男孩子到这个时候，都是小公鸡，嘎嘎嘎的。丫丫常听到家里的小公鸡打鸣，拉着长调，一点点高上，像在爬坡。可到一半，从空中陡地落下，像是一下跌进悬崖，闷声不响了。丫丫就替小公鸡难过，它一定也想顺着噪子，雄亮地报下晓的。现在看到俊伢沙哑着噪子，唱到高音时，她真怕他唱不上去，出洋相。还算好，这段高音不多，也不长，一会儿就结束了。俊伢唱得还不错，台下响起了掌声，俊伢奔后台来了。

老师赶忙扔了一件军大衣给俊伢。俊伢一边呵着气，一边说：“我真紧张！一紧张倒不怎么冷了。”俊伢看着丫丫把长辫子挂在胸前，都快垂到膝盖上了，暗自笑了笑。他知道丫丫没这么长的辫子，只有一拃多长，扎在头顶上，像牛角一样。丫丫看到俊伢在瞅她的辫子，还看到他不着声地咧了下嘴，知道他在笑自己的假辫子，脸上不由得热辣辣起来，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心想：以后就得长这么条长辫子，看你还敢笑我！

俊伢看到丫丫瞪自己，目光像刀子一样劈过来。他还是笑，他知道，不管他怎么笑，只要不出声，就没事的。他觉得丫丫一怒起来，两眼圆溜溜的，更好看。“嘿嘿，你急吧，你躁吧，老师在呢，你敢怎的？”丫丫更不敢出声，她不能对老师说：他笑我的假辫子！这样不是太小孩子了，都是四年级的学生了。他又没说，若是他不承认，不是自讨没趣。心里真急，发狠。陡然觉得，台上的锣鼓太刺耳了，便在心里嘀咕：等着，什么时候收拾你！

几遍锣鼓响过后，又到丫丫上场了。

“提起敌寇心肺炸，强忍仇恨咬碎牙……”这段台词，配的是撕扯辫子的动作，表明铁梅仇恨入骨的样子。丫丫唱到这两句，想到刚刚俊伢的嘲笑，真是激愤满腔。紧拽着，狠命地扯着辫子，表演得很到位，刚两句，台下就爆发了潮鸣般的响声。丫丫唱得更来劲了。一曲终了，掌声经久不歇。丫丫谢了几次幕，还是不行。有人提议再唱一段，丫丫只得又唱了一段，才下得台来。

到后台，丫丫得意地看着俊伢，俊伢还是狡黠地笑着，只是没刚才张狂了。汇报演出结束，丫丫拿了一等奖——一张奖状。回家后，就贴在主席像旁边，来人一眼就看见了。

俊伢妈妈来丫丫家，一眼看到奖状。丫丫便告诉她：“你家俊伢也有的，他和我一起登台唱的呢！”俊伢妈妈乐颠颠地回去了。

第二天上学，丫丫背着书包，追上俊伢：“你的奖状呢？”

丫丫想着，得意地笑着。两只眼睛忽闪忽闪地瞪着俊伢。

“你的长辫子呢，丫丫？”俊伢扑哧一笑，一溜烟就逃。下了台，丫丫头上又是两个牛角翘上了天。

丫丫蹲在地上，拾了土疙瘩，朝他扔去。俊伢也停下来还击。一会儿，丫丫就溜到前面去了，俊伢又追。

小路两边，是一排矮矮的桑椹树，干瘦的枝条，一会儿被丫丫拉一下，一会儿又被俊伢拽一下。晃呀晃，打呀打，像一个烂漫的孩子，笑着抖开了。

（如东农商银行 苏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