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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烟叶往事》
更新时间:2020-12-25
好多场合,大家相互敬根烟,再点个火,人就亲切了,话也好说了,关系就融洽了。
俗话说“烟酒不分家”,酒过三巡或者酒足饭饱时,抽烟者都会掏烟撒上一排,每到我这,不论别人有多少好意敬意,给我撒烟,劝我抽烟,甚至勉强我强迫我抽烟,我都不领情,都要拂他们的好意。好多朋友说大男人不喝酒,再不抽烟,有啥劲啊,妻子在我们刚认识时,也问过我为什么不抽烟,说抽烟时那淡淡的烟草香味很迷人。
为什么不抽烟,其实是有原因的。
烟抽的是烟草的叶子,又名烟叶,一年生草本,茄科,烟叶为烟草工业的原料。上世纪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属计划经济,我家所在的乡镇必须按土地亩数种植一定比例的烟叶,各户都要种上几亩、十几亩,我家每年都在十亩左右。烟叶是经济作物,遇到风调雨顺,供销社如果不压级不压价,对于农户来说是一笔很大的收入。但种植烟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投入物力大、又脏又累不说,仅其生产工序就相当麻烦。
催生烟芽是第一道工序。开春前开始生烟芽,由于气温低,烟种很难找到一个适宜生芽的地方。直接加温,掌握不好温度会灼伤烟种,生不出芽来;靠自然温度,又根本不可能。父亲每年这个时候总是把烟种埋在麦粒堆的深处,为其创造一个温度适宜的温暖的港湾。
烟芽生好后,开始下苗。先整一小垄地做苗床,苗床的泥土要啄得细细的,千锄万锄把土弄碎,再用细筛子筛,把烟芽均匀地撒在上面,再覆上一层细土,慢洇一遍水。然后给苗床弄一个拱棚,插上树枝育成的弯弓,盖上塑料薄膜。这时,烟芽就像新生的婴儿,幸福地躺进了舒适的苗床里。天气转暖,惠风和畅。烟芽在苗床里破土,慢慢探出一簇簇绿莹莹的小脑袋来。当然还要时不时地往苗床洒水,时不时地给它们采光透气,光是洒水、揭膜、盖膜,就挺麻烦。这样,一直到春暖花开,烟苗舒展开身体,挤挤扛扛,蓬蓬勃勃。
最令人腰酸背疼腿抽筋的,是栽烟叶这一道工序。这时烟苗已经壮实,翅膀已经长硬,就要把它们从苗床均匀地放飞到烟叶地里。用来栽烟叶的地,要深耕一遍,再耙一遍,然后犁出犁沟,用钉耙、铁锹将地扒成栽烟叶的垄子,垄子不能小,不然烟叶长不高,叶子长不大。在栽烟苗之前,要在垄子中间撒点磷肥、钾肥,用泥土盖严,将烟苗插在用手挖好的土窝里,一只手将它扶稳,另一只手扒刨来泥土把它固定,最后松松地壅上泥土。栽烟叶都是蹲着,栽了一棵又一垄,时间久了,蹲得脚麻腿抽筋,我就会跪下来栽,给土地老爷多磕几个头,或许烟叶能多卖几个钱呢。烟苗成活后,要给它薅草松土,为保证烟叶的长度、宽度和厚度,烟叶还要“打顶抹杈”,开花了要摘掉,分枝了要磨掉,一天成百上千株烟叶,总是腰酸背痛胳膊疼。
如果说绿色代表希望、黄色代表收获,那么,烟叶从绿到黄,它们成熟的过程,也是我们的希望变成现实的过程。每年烟叶渐黄成熟时,都正值暑假,父母喜悦地望着烟叶,底气十足地对我们说:“下学期的学费有了……”成熟的烟叶,从烟秆上剥下来的时候,会“咔嗒”地发出一声脆响,咔嗒咔嗒,在我们听来,那是农耕生活中最为欢快的旋律。
采烟叶,泗洪土话叫叫打烟叶。烟叶成熟的季节适逢盛夏暑天,在地里打烟叶是件苦活。因为抢时间,天还黑黢黢的就趁天凉快拉着平车下地了。路两旁的野草和烟叶上都挂满了露水,人一进入烟地里,便会被露水浸湿。湿衣服贴背虽然难受,但也总比在太阳底下摘烟叶舒服多了。每棵烟叶从下往上采,只打变黄的一至两片叶子,如果早晨没有把烟叶摘完,中午还得继续。烟叶一人多高,阔大的烟叶长得像蒲扇一样,叶搭叶地相互生长,在一米多高的烟叶地里,上有大太阳,下有暑气蒸,那滋味可想而知。千万不要幻想着在烟叶丛中能够躲避骄阳,钻在密不透风的烟叶垄子里就跟钻进炕烟的烟炕里一个滋味:眼发花、头发蒙、嗓子眼发干、脸上的汗辣得连眼睛都睁不开。汗水淌进眼角,手上沾满黑厚而粘稠的烟油,擦拭不得。我曾经忍受不住汗水流进眼角,用沾满烟油的手,揉了两下眼角,眼睛红肿了好几天,那滋味真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住的。
打好的烟叶用平车拉回家,匆匆扒上几口饭,就要抓紧编烟叶了,我的家乡把编烟叶叫绾烟叶。为了刺激我们姐弟三人绾烟叶的积极性,父亲会按杆给钱,每绾一杆给我们一毛钱,有了激励,都是争抢着干。相比较烟叶的其他环节,我最喜欢绾烟叶,每当这时,我们都会把烟叶抱在树荫下,一捆一米多长的烟杆、一团麻绳,听着广播评书,绾着烟叶,挣着零花钱。为了赶时间,往往要忙活到大半夜才能消停,七八月间的月亮,比煤油灯亮得多,静静地照着我们,烟杆的一头搭在板凳上,另一端则架在自己腿上,左手拽绳,右手拿烟叶,绾绳、上下翻飞,那恬静的月光随着叶进指退仿佛和烟叶一起给绾在了烟杆上,呈“人”字形左右对称地静静排列在烟杆两边。
从育苗的那一刻,辛酸劳苦的炕烟季就拉开了帷幕。炕烟的头道门槛就是盖烟炕。盖烟炕是个实打实的体力活,辛苦而繁琐。盖烟炕不能用砖,除了最上面的檩椽缮草,其它几乎都是用土坯垒砌起来的。烟炕前是一个简陋的“人”字形窝棚,窝棚旁边是早就备好的烟煤和泥土。炉火融融,热汗涔涔。记忆最深,也感觉最神秘的就是烟炕靠近窝棚的右上方有个小小的窗子,用一根比较结实的尼龙细绳拴在细竹竿上的温度表,这个温度表时时刻刻观测火势情况,可以掌握整个烟炕内温度的具体情况。温度表可以伸缩,观看时拉出来,掌握情况后再推进去。炕烟是关键,也是技术活儿。父亲是远近闻名的炕烟能手,炕烟都是就几家合起来炕,父亲烧的炕是最受信赖的。这时,父亲不断重复的劳作流程就是拿着两米来长的大火钩,探进融融的炉火,在烟道里扒拉几下,炉渣簌簌掉落,一股烟尘扑面袭来;撤出火钩,拿起铁锹,一铲烟煤飞进烟道,覆在炉火上,升腾起阵阵黑烟。啥时烧大火,啥时烧小火,很有讲究,火候掌握得好,炕出的烟叶金黄干净,掌握不好的,大都是黄黑相间的大花脸或是烧焦的黑包公。这炕烟就有点像烧瓷窑,火候掌握得好,开窑后得到的是一窑珍宝,掌握不好就是一堆破瓶烂罐。
我最讨厌的是解烟叶。出炕的烟叶很香,但也很辣呛,烟叶脆硬,解烟叶时翻来翻去,碎了的烟屑和烟叶上的灰尘,直冲入鼻孔和眼睛,呛辣得眼睛痛,鼻子痛,喉咙也痛。这呛辣的次数多了,所以导致我对烟味很敏感,只要长时间的呆在抽烟的房间里,眼睛就会模糊,鼻子就会酸胀,喉咙第二天就会干疼。这应该是我不抽烟的最大原因。即使这样,这个时候,也是我最欢欣的时光,因为烟叶解下,分级后就能到供销社交售,就意味着我可以领零花钱。烟叶分特级烟、一级烟、二级烟,特级烟最黄、最好,最能卖上价钱。那个时代,经济作物少,我们村因为土质适合种植烟叶,烟叶经济效益比黄豆、玉米等其他常规农作物高得多,村里大多比临近的村子要富裕,村里男孩找媳妇、女孩找婆家都拣好的挑。所以即使种烟叶很累,但我们村的村民一直痛并快乐着。
如今,种烟叶的人少了,村头那些烟炕也随着岁月更替和风雨的洗礼不复存在,但是种烟叶和炕烟叶的往事却深深地镌刻在了我的年轮里,成为难以磨灭的印记。
(泗洪农商银行 杜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