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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在威尼斯寻找威尼斯》
更新时间:2021-05-17
抵达威尼斯的时候快要中午了,整个岛都被雾蒙蒙笼罩,仿佛怎么也揉不开的眼睛,看得不清楚。太阳也是有气无力的样子,被俘获于一片迷离中,无法显出真身。
预订的民宿离入岛口不远,因为岛上不通车的缘故,显得长途跋涉一般。还要提行李翻过四座桥,这对臂力真是极大的考验。桥上遇一小哥迎面过来要帮我忙,箱子太重,哪好意思,婉言谢绝。
民宿靠近威尼斯大学,位置有点偏,没什么游客,倒是清净。门外便是一条河,其实家家户户都临河而建,或者说整座威尼斯就是建在水上的。
威尼斯人的祖先当年为了避难来到这里,选择在潟湖上打桩建屋,既是无路可走的不得已而为之,又是让敌人无法靠近的一种途径。所以,自古以来,威尼斯人的出行就跟船密切相关,船是所有也是唯一的交通工具,每家每户必备。
放好行李,出门往圣马可广场走。我们一路穿街走巷,经过无数座桥、各种不同风格的教堂、面具店、皮具店、时装店,以为威尼斯就是这样纵横交错、转角又是小桥流水、阳台鲜花、琳琅满目。
可当我们从一条小巷里走出来,站在圣马可广场边环顾四周时,我瞬间像被带入了另一个世界,这个世界的形容词都是“恢弘、精美、华丽……”诸如此类。广场东侧的圣马可教堂,曾是中世纪欧洲最大的教堂。虽历经劫难,却依然难掩其金碧辉煌的内里以及气势恢弘的外观。
圣马可广场上,人与鸽子混杂在一起。各国的语言与周围餐厅的音乐声以及教堂的钟声、远处的汽笛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个巨大的海洋。这么大的一个广场对于威尼斯这座水上城市来说,无疑是奢侈的,因此它也成为了昔日威尼斯共和国辉煌历史的证明。
向广场入口的海边走去,恰逢一艘游轮靠岸。硕大的船体越来越近,仿佛科幻电影中的飞船,外星人随时下船占领威尼斯……站在海边,看着叹息桥边摩肩接踵的人群,林立的店铺、小商品摊位,想起BBC拍摄的威尼斯纪录片,主持人同时也是威尼斯人的弗朗西斯科说,威尼斯已经被世界各地的游客占领,已经不是威尼斯人的了。
我感同身受,现在只有在远离中心地带的一隅才可感受到真正的威尼斯。比如晚上回去的时候,就在民宿门口踩到了狗屎。
往回走,在渐渐黯淡的天光里路过一座名为chiesa di San vidal 的小教堂,有一扇大门半开着,里面传来小提琴声。带着好奇心轻轻地走近,门边上树了块牌子,虽然看不懂意大利文,但维瓦尔第、音乐会几个字还是能明白的。进门一问,最近晚上都有演出,30欧一张票。我毫不犹豫就买了第二天晚上的票,因为在威尼斯,一张24小时的公交船票就得20欧,艺术表演廉价至此,还有什么理由错过呢,更何况还是在维瓦尔第的家乡听维瓦尔第。
第二天晚上在民宿里早早做了晚饭,吃完便一个人往教堂去了。一路上都在想着我提前去选哪个位置的座位音响效果会比较好呢?正中间还是边上?应该根据音箱的位置来决定吧……想了一大堆,结果进教堂一看,座位已经坐了三分之一,瞪大眼睛搜寻了半天,连音箱的影子都没有瞧见。想来一是教堂不大,二是欧洲很多建筑的设计都会考虑音效。比如古代的一些圆形剧场,没有扩音器,舞台上的人声照样能传到观众耳朵里。
找了中间的位置坐下来,好好看了一下教堂内的模样。里面的装饰带一点巴洛克风格,整座教堂由四周的科林斯柱支撑,空间不大。正中间有一幅十五到十六世纪意大利画家维托雷•卡巴乔的祭坛画,画的两边是两座雕塑,除此之外两边的墙上还有零星的几幅宗教画。两边靠墙处还有几个玻璃展示柜,貌似是售卖小提琴的。
晚上九点,演奏会准时开始。演奏者们从一扇侧门里鱼贯而入站上舞台。除了五位小提琴手之外,还有一位大提琴手,一位低音提琴手,一位弹钢琴。
演出一共分四个部分,前三部分分别由三位小提琴手领衔,第四部分也是压轴,由第一位再次领衔。我第一次在现场听弦乐,当音乐声响起的刹那,耳畔的空气如裂帛一般被撕开。我突然意识到我以前在耳机里、在音箱喇叭里听到的都是假的。这种环绕周身,甚者连每根汗毛都在发生共振的音乐声,是任何仪器设备都无法替代的。所以在电子产品横行世界的今天,依然有音乐会、演唱会的一席之地。
每个部分结束,演奏者们都会站起身向观众示意,接受观众的掌声,然后进后台休息五分钟。待到再次上台,观众又会给予掌声。环顾周围的观众,有大学生、老人、还有怀抱婴儿的年轻夫妇,看样子多数人都是来旅行的,貌似就我一个东亚面孔。
最后的压轴当然是维瓦尔第最经典的《夏》的第三乐章,也是很能体现演奏者功力的曲目。描写的是夏日突至的暴风雨,两分多钟的演奏把急与狂二字表达得淋漓尽致。《夏》的魅力就在于它会在你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让你秒入高潮,继而把你的心绪不断往各处牵拉,演奏不停、抽风不止,最妙的是最后又能一下子收拢了去,一点都没有违和感,完全地一气呵成。曲罢时,有一种莫名的轻松感,全身的累赘仿佛都在刚才的演奏中尽数抽离。
观众们都站起来鼓掌喝彩,台上的演奏者们则一遍一遍地向观众致谢。然后走下舞台,又再次上场鞠躬致谢。虽然教堂没有大型剧院的规模,但是排场丝毫不少,该走的程序一样不缺。观众席中有人开始欢呼起来,演奏者们满脸都是自豪的神情。这种对艺术的热爱与崇尚,我觉得也是让艺术更好地向下传承的动力源泉。
十点左右,演出结束。我还沉浸在维瓦尔第的音乐世界中,一边哼着曲调一边往回走。教堂靠近威尼斯的运河,因为不在中心地带,这个时间点游人已经不多了。运河上连接两岸的是学院桥,有三三两两的人靠在桥栏杆上欣赏着河两边的灯光。我也站上去看了一会儿,丝毫没想着一个人要赶紧回去。
刚才演出的几个演奏者背着提琴从桥上经过,一边还在欢快地讨论着什么。桥的那边有一两家酒吧还在营业,点着昏黄的灯,可能他们要去那里把酒言欢吧。我不禁想问,从事艺术类的工作是不是相对快乐一些呢?
我一路往前走,没有原路返回,也没有看谷歌地图。一直走到了海边,只有零零落落的几个人还在走,白天熙攘的人群都好似被黑夜吞噬了去,完全的两种面貌。看对面的人工岛,也几乎没有了灯光,只有海水一直在冲刷着堤岸,发出“咕咚咕咚”的声音,岸边的小船随着波浪起伏摇曳着。
我沿着海岸一直走到了路的尽头,才突然意识到要拐入小弄堂了,不知不觉中已走了大半的路了,果真音乐“催人奋进”呀。小弄堂因为位置偏僻,一个人都没有,内心稍稍有些不安。转念又想着当年维瓦尔第是否也走过这里呢,威尼斯这么小,他的足迹应该遍布了每条路、每座桥吧。想着想着便走到了威尼斯大学,一些年轻人还坐在路边的台阶上聊天,再拐个弯就到住处了。
连续的两个早上,都是在窗外鸭子们的诡异叫声中醒来,这种叫声我一度幻想是隔壁院子正在彩排歌剧或是某位艺术家练声发出的,类似戴着面具的杀手在事成之后恣意地哈哈大笑,直到开门看到河边的鸭子我才相信,原来连威尼斯的鸭子都那么文艺戏剧化。
很多朋友都会问我,“威尼斯的水脏不脏?”“威尼斯遍布义乌小商品很无趣吧?”“威尼斯的游客太多了,没意思。”我想说那些我都不care,因为我看到了人群背后安静的市井生活,感受到了商业化背后一千多年来的文化底蕴,就像看到两幢民房间拉的长绳上晾晒的衣物,街角的空地上一早的集市卖着萝卜芹菜,河边钓鱼的老人……活生生的威尼斯还在,且依然继续着。
(太仓农商银行 毛雨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