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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 年
更新时间:2016-04-20 作者: 佚名
小时候的年总能深究出热闹甜美的味道。
冬天漫长而枯燥,但因为有美食,却是最令人向往的。山芋、萝卜埋在向阳的地窖里,终日与潮润温暖的地气偎依,大白菜顶着麦秸秆子,抱团立在呼呼的北风里,吃起来自有霜雪淬过的甜。
记忆里,进了腊月,日子就忙碌起来,但每天都是香甜的。糕饼开蒸,灶火不歇,大锅上的笼屉换了一趟又一趟,连汤罐里的水都滚沸,屋子里彻夜氤氲着热腾腾的水汽和新麦子面的香气。
过冬蒸包子。没有现成的酵母,发面都靠玉米糁儿做的老酵,需要经历长时间的等待。和好了连盆捂在大锅里,过夜便在灶膛里留块炭火,靠一点点余温催热发酵。温度的掌握很重要,过犹不及,太高反而会烫坏面,母亲因此夜里很少有整夜觉睡。做馅儿费时费力,尤其是豆沙馅,小孩子们大都偏好这种口味。红豆挑拣干净了,得提前泡一夜水才能下锅煮,然后反复碾压成泥,用纱布一点点仔细滤去豆皮,再加白糖炒制,讲究一些,加点桂花或橘皮。裹进韧劲十足的皮子里,咬一口,清甜微带冲香,微微掉屑,虽然口感略干,但却最大限度地保留了红豆本来的味道,远远胜过如今猪油、糖精炒出来的端眉端眼的细豆沙。
节前,和大人一起去赶集是最开心的事。坐在父亲的大杠自行车前,渐渐远离冬日灰白凋敝的村落,远远望见鲜亮的小镇,那种心情既雀跃又紧张。小镇一改了往日里的清冷,仿若每个人喜气洋洋的脸,连褶子里都是笑意。沿街摆满各式各样的货摊——卖红货的,卖八鲜的,卖鞋帽、糖人的,吃穿用度一应俱全,繁忙、喧嚣、欢腾流淌成河。在这个小世界里,不管路有多宽、巷有多窄,只要是机动车能穿过的,都会像一个小甲壳虫似的鱼贯而入,人群中脚踏车穿云破雾,狭路里摩托车震耳欲聋,车水马龙,南来北往……
一过年三十,入了正月,忽然闲下来,吃吃喝喝成了生活的全部。初一得起大早,焚香放鞭炮,吃过早茶,父母便催促着到外祖父家拜年。一路上,日头升高,路面解冻,及至到了外祖父家,已经走得气喘吁吁,满身是汗,鞋底沾了厚厚一层泥巴。
来不及烦恼,便与姨母家的女儿疯玩到一处。亲情最玄妙,虽然大多时候,我与她一年只能见一次面,亦没有手机一类的通讯工具,整个春节里,却是一头吃,一头睡,亲厚异常。
元宵节前,家族里的男人们聚在一起吃茶、斗牌,厨房则成了女人们的天下,择菜,烧火,涮洗,各有分工。舅母烹炒煎炸的手艺是出了名的,烈火热油之间那些琐碎事儿就都交给她。油锅的嘶嘶声,砧板上的菜蔬鲜肉,炖盅里的老火汤,都成了成就一桌家宴必不可少的元素,反倒不刻意追求那些“六碗八碟”的繁文缛节。
最重要的,与现在大小各式饭店里的筵席相比,这样的家宴,没有造作的心,亦没有表演的气质,大家勠力同心,一起动手,坐在一起吃上一顿平实的家常菜,便彻彻底底温暖了冬天里的胃,也温暖了漂泊离散一年的家人的心。
节里的夜,也是热闹的。一大家子人,并不着急散去。外祖父母六个儿女,大大小小近二十口人,屋子住得满当当的,老两口只能出去借宿。外面似乎有永远放不完的鞭炮,此起彼伏,远近相闻。大人们通宵吃酒、聊天,说不完的家长里短。而我,趴在母亲的肩头,听着缓慢的夜的呼吸,常常熬不到零点便睡眼朦胧,心中怀着对这节日气氛的无限感喟和眷恋,在一片笑语声中,一点点跌入另一个斑斓的梦里。(东台农商银行 张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