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爱《牡丹亭》里 “摇漾春如线” 这句唱词。在我的记忆里，春天就是从田野春墒的一锹新泥、临水自照的一树丝绦开始的，打了春，再落几场微雨，空气里满满的全是草木生长的清气。

路过市集，见包头帕的女人坐在小炉前烙春卷皮子，手抓面团，蜻蜓点水般在热烫的平底铁板上轻轻一掠，飞速摊一圈，一阵热烟气里凝固了，便揭下来搁在一边，片刻间便是齐崭崭一叠。

总觉得百姓厨间的家常便饭最是解得四时天地造化的风情，立春包春卷，清明打青团，中秋煮莲藕，过冬食汤圆，讲求的是自然天成，逢熟吃熟，更有家庭自制随手调出的那份清淡感和熟稔感。春卷是名副其实的应季食物，把春季生长的蔬菜卷起来当吃食，有着别出心裁的意味。苔菜、蘑菇、芦蒿、青笋、韭黄、葱白，全是春时清味，都能拿来包进春卷，苏轼诗中说“蓼茸蒿笋试春盘，人间有味是清欢”，食材再寻常不过，吃的是应季食物难得的那点至真原味。

我钟爱的，却是拿野荠菜入馅的春卷。诗经里有“甘之如荠”，荠菜的鲜香早已入了人心。春天里，泥暖草生。蚕豆田里，菠菜地里，甚至石板的缝隙里，仔细寻，总能瞧见野荠菜挤挤挨挨的身影。浅绿的叶子，肥厚宽大，亭亭玉立，是大叶荠菜。绿中带紫，叶片薄小，匍匐着泥土生长，带着浓浓野气的，叫百脚荠菜，喜食重口味的，专拣这种野气浓郁的荠菜挑。挎了提篮，拿着割刀，在家前屋后躬身走一圈，就足够包一盘的春卷。做法最是平淡无奇，只加猪肉，馅料清清爽爽，味道亦香郁清正。春日阳光微澜的天气，把粉碧相映的馅心慢慢卷进薄韧的皮子里，不像制作吃食，更像是在挥笔一幅春天的水墨画。咬一口这样的春卷，野菜的冲香直上脑门，鼻腔里好像闻到了春天的气息，仿佛南风从窗子里浩荡地穿堂而过，裹挟着各种植物萌芽时候、拔节时候、开花时候的味道，醺醺然扑面而来。

食物不自矜，人更要念其功德。除了饱腹充饥，食物更重要的意义是让食者在一饭一菜的仔细咀嚼和味蕾肠胃的充分体会中，享受现世人生里饮馔之物带来的天长地久的妥帖、安稳和温情。感念这些，这时节手中卷的，除了那些春季里生长出来的蔬菜，更是把摇漾如线的春天，一点点卷进食物吃进肚子里，那样滋养出来的眼角眉梢，丝丝缕缕缠绕的，都是对春天诉说不尽的情意。（东台农商行张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