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现在，我都还记得小时候老人讲的，农历七八月的玉米地，夜深人静时，总有鬼灵精怪的刺猬出没，偷掰长得饱饱的玉米棒子，一颗颗顶在头上大摇大摆回家去。这样的画面，只听说，只想象，就觉得特别神奇。

乡下的人家，几乎家家都有玉米地。夏末开花，穗状如伞盖，一丛丛一簇簇，在太阳照耀下散发出明晃晃的光。闻过玉米扬花的香气没？很清淡，没有媚劲，沉着、低回又婉转，干净到嗅觉稍微迟钝些就捕捉不到。秋风里，顶上的穗子由粉绿到老黄，身子一日日鼓起来，某一天就撑破了面纱，露了一小截眼角眉梢，先是恬淡得像泉里刚打上来的水一样，然后风吹日晒里，容颜一点点老了，那眼角眉梢却总是在笑。

此时，玉米地的身后，是一片壮阔从容的秋天——很高很高的碧蓝的天色，白云优雅，日光变幻，如同柔波，缓缓地流过去。我无端地想，玉米地天生就是属于秋天的，长天阔地，秋阳暖煦，得以孕育这片蓊郁的青纱帐风景。

草木是有自己的抒情方式的。就像玉米，从一粒种子破土而出，历经九十天的生长期，扬花，结籽，直到憔悴枯槁。只因为承接了日月雨露的关怀，光阴流转的宿命，就感恩泥土、阳光，还有田野里自由的风，一点点默默收集、蓄积秋天阳光、雾岚、露珠与雨水的味道，吐露光洁如玉的籽粒。即便是到最后，站成了一株完全失掉水分的秸秆，也要拼却了全部的精力，“粉身碎骨浑不怕”地热烈燃烧，如同一首曲子激越的高潮，呈露在这个大地上最后的激情。

玉米地消失了，籽粒却把秋天阳光的滋味留到冬天咀嚼。日子是喷香的，开花的玉米面馒头，糯香的玉米面粥，加把葱花，油锅的嘶嘶声里，煎成两面焦黄的玉米面饼子。这是玉米地留给人们最后的念想。

唇齿间，关于玉米地的记忆愈发清晰——

暖黄的月亮爬上来，月影交错，没有风，四围夜色郁郁如屏。玉米地里，蟋蟀伏在它们白硕的根上，蜘蛛在一片叶子与另一片叶子间结它的网，吊着细细的闪着银光的丝，像挂着降落伞一样在空中飘来飘去。窸窸窣窣，窸窸窣窣，刺猬又来了，不小心踩息了虫唱，打翻了蛛网……

风月不知心底事，天空，月色，白日起伏、夜间静默的玉米地，都在脑中匆匆掠过。

                                                （东台农商行  张  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