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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母亲心里有杆“秤”》
更新时间:2021-06-04
我的母亲是“文盲”。还清楚地记得,在我学生时代她常说的话:要好好念书,不要像我,斗大的字都认不识,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账也不会算。尽管恢复高考后两次高考都失败,但我从小学到高中,成绩报告单上的评语一直都很好。
母亲出生于贫苦家庭,作为长女的她没上过一天学,13岁就开始为家里挣工分,正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在我记事的时候,我就发现,母亲虽然没进过学堂,但她讲理明事,为人处事心里始终有杆“秤”,她的勤劳、善良、正直、坚毅,使她成为一名称职的家庭主妇、一名邻里称道的贤妻良母。
大集体年代,我父亲是生产队的队长,风华正茂的母亲对父亲说:你把生产队里的事情做好,家里的事不要你烦神。她是生产队里干农活的能手、强手,拿的工分最高,不出工的天数最少,从没给父亲丢过脸,而且没有人不服气比得过她。上了年纪的人经常还会说到:你母亲是“割麦割在人家前面,栽秧栽在人家后面”。不仅如此,还把我们五口之家打理得井井有条。尽管家境较差,但我们兄妹三人穿出来的衣服都是干净清爽的,每年的年初一都能穿上母亲起早带晚亲手做的新布鞋。就没见她叫过一声苦,喊过一声累,做事风风火火,说话干脆利落,邻里关系处得也很好。
联产承包分田到户后,我家有20多亩责任田,母亲精气神更足了,成天忙得像陀螺似的。她如同战场上的司令,指挥着我们兄妹三人春种秋收、夏插冬储,一刻都闲不下来。人家都说她:你一天忙到晚,哪来的那么多劲?她总是笑着说:以前是为公家忙,现在是为自己忙,能没劲吗?
我参加工作后,特别是走上管理岗位后,母亲见到我,总会唠叨:钱是国家的,千万不能贪心。做人要正派,不能玩阴谋诡计。还经常拿她认识熟悉的被判刑和处理的干部说事。母亲的话句句在理,敲打着我实实在在做事、清清白白做人。
也许是常年的劳累付出,也许是多年的素食简餐,母亲这台高速运行了70年的发动机出现了“问题”,患上了里下河地区最常见的绝症,2013年5月在南京军区总院手术后回到老家养病。
母亲本是农家女。手术后身体恢复得还好,或许是生来就闲不住的“劳碌命”,这年秋天,看到家前屋后空地上的黄豆、青菜什么的该收获了,就尝试着去采摘。感觉心不慌,头不晕,刀口也不疼,胃口饭量也好多了,以为还是闲出来的毛病。翻地、除草、栽菜、摘菱角这些活全做上了。国庆节的时候,我陪她到华西村、周庄游玩几天,一路走得劲头十足。到秋后,她的精气神确实好了不少,脸色红润,说话的声音也慢慢恢复到以前的状态。平时回老家看她,我们买给她的软面皮鞋、织的羊毛衫都压在箱底舍不得穿,中午晚上吃的经常是剩菜剩饭。跟她说要增加营养增强抵抗力,她总是笑着说:我不是好好的吗?看着母亲开心的样子,我一次又一次抑制着自己,千万不要告诉母亲得的和父亲是一样的病,只想让她不带任何负担压力的安享晚年生活。
经过几轮化疗和休养,母亲的身体状况慢慢恢复,她的忙碌劲上来了。门前和屋后的空地种了几十株香椿树,菜地里种多了韭菜、荠菜、芫荽,还有豌豆、蚕豆和各种时令蔬菜,还捉了几十只苗鸡。早春,她摘下嫩绿的香椿头、翠绿的豌豆苗、碧绿的土韭菜骑车到县城的菜市场去卖上市鲜。初夏,她去卖自己网来的龙虾、河虾。秋冬,她卖的是老母鸡、土鸡蛋,还有自做的梅干菜、辣椒酱……认识她的亲戚朋友看到她经常骑着三轮车去镇上县城的农贸市场卖菜,都说你是缺钱花还是少钱用啊?有一回,我们午饭后回到老家,看她才吃午饭,问她怎么忙到现在才吃?她告诉我,上午在镇上卖黄豆和菠菜种,临村的一个熟人买了她半斤菠菜种,算错了账,多收了人家一块钱,顺路退给人家了……
节假日我们兄妹几个一起回家看她,她欢喜得了不得,忙前忙后的打扫屋里屋外,洗菜做饭。闲下来的时候,我问她:你不识字,怎么认得秤?不怕少算了钱?她拿出一杆秤星脱落很多的秤说,这是你外婆留下的,16两制的我认得。账算不准,我就整斤整斤的卖。世上还是好人多,有时候我算错了,人家也不少把钱。
2015年春天复查时,发现癌细胞有转移,我劝她不要再种菜卖菜,在老家好好养身体,要么到县城和我们住一起休养生活,可她坚决不同意。面对倔强的母亲,我只能祈求上苍赐福,在心里祝愿她平安健康。这年夏天,她告诉我,在镇上卖菜时,遇到了以前在医院做药剂师的李医生,给她配了几副中药偏方,还不肯要钱,前几天,给李医生送去了五斤土鸡蛋。她说,我不能拿人家“白大儿”(方言,意为白拿不给钱)的。
病魔再一次将母亲拽到病床上,弥留之际,她紧攥着我的手问:我和你父亲的病是一样的吧?!原来,她心里早就明白。
一辆三轮车,风里来雨里走,陪伴着母亲无数次往返在城乡之间,给母亲的晚年生活带来了快乐和满足。一杆老式秤,让我看到了母亲的勤劳、坚毅。母亲去世后,她的这两件遗物我一直收藏在老屋里,每次回到老家,我总会擦拭灰尘,总会想起母亲对我说的话。
(金湖农商银行 宗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