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车猛地一顿，醒了。

寻摸枕下的手机，努力睁眼一看，两点多。从八点开始，这一觉竟意外的好睡。车外，济南站亮着荧光色的灯火，旅客不多。更广阔的依旧是茫茫的黑。疲倦的人们带着行李，像一朵朵拖着须的水母，缓慢地漂浮在生活的大海里。

车厢门被骨碌碌地拉开又很快拉上，一位身形结实的男人进来后上下探看，并迅速将背包扔上斜对角的空铺，摸着床沿噌噌两下就攀上去躺下了。睡意悄然淡去，我坐起来喝了点水，就着透进车窗的光，看到对床的女人正盘坐着给孩子喂奶，她小心翼翼不敢轻易发出声响。上铺同行的好友也悉悉索索地醒了，荡下胳膊晃了晃轻声告诉我：一会过黄河。

啊，黄河！我又惊又喜。是啊，我早该想到的，去华北怎么能不经过黄河呢？我敛住激动的心绪，虔诚地等待这份奇遇。大约停了十多分钟，车轮摩擦铁轨，隆隆驶向前方。

作为一个长江下游江海平原土生土长的我，鲜少出远门，从未在真正意义上见过黄河。是的，我能与之产生连接的机会，只存在于无数次关于她的想象里。在诗歌中，我听过黄河轰鸣咆哮的涛声，伴着黄泥的腥气，风里都是金戈铁马；在画上，她是一条黄鳞巨龙，裹挟着无可撼动的史诗力量，她叫醒太阳，唤醒大地，庄严威武；在很多很多故事里，她开拓、塑造、奋进，演绎着真实的沧海桑田，她是灿烂文明的缘起，是一切宏大叙述的开端……但我始终未能有幸亲眼领略、亲耳聆听、亲手触碰。那是千年母亲河啊！我渴望被其澎湃的能量笼罩，渴望展开双臂摆脱疲倦，接受一场“奔流到海不复回”的精神洗礼。

窗外闪过一些昏暗的城市背影，夜色纱一样蒙住了天地，我极力扒着窗沿，努力看清眼前的一切。我能感觉得到，她近了，近了。

很快，随着轨道摩擦声的细微变化，火车疾驰上铁路大桥，在极其暗淡的月光下，桥下的黄河呈现出灰褐色的釉感，她安宁、祥和，一反我想象中惊涛狂澜、壮阔激进的样子，她像一位满头银发的老者，在历史的余晖中安然慈悲地静水深流。车速很快，我想我永远都不会忘记这匆匆一眼——可能只有两秒、三秒的时间，然而这短短一瞬天地寂静，万物空灵。我面前是黄河，我身后是黄河，我身边两侧也是黄河，唯有天上粗砺的月见证着我们的相拥。

车轮滚滚，无情向前。我向她轻轻挥手，是问候，却也是告别。她远了，远了，夜色再次蒙上了我的双眼。转头看，对面的女人已安抚孩子睡下，斜对角的床铺也隐隐传来有规律的呼吸声。我默默整理好被子重新躺下。

在无边的安宁中，绵绵涛声从天尽头一路流淌而来。她唱着我没见过的人，那些来自青藏高原、黄土高原满身尘土的祖先。歌声止遏，千百年悠悠茫茫的苍凉笼着安宁的夜，花草在夜里沉睡，人们进入梦乡。（海门农商银行 施红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