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习惯了高声训斥她。说她每天晚上回家总是捧着手机容易得青光眼，说她在公共场合很大声地讲电话会让别人觉得没素质，说她快退休了还整天拼命工作生活质量太低。我觉得自己是为她好，说起来痛心疾首理直气壮，说多少遍了，怎么就是不听呢！”。

她越来越糊涂，以前她记得全家所有人的生日、电话号码，家里什么东西放在哪儿一清二楚。现在整天就是找钥匙，找手机充电器，找去年穿过的衣服。

她越来越任性，有时候逛淘宝上瘾熬到很晚都不肯睡觉。她最爱看《非诚勿扰》，每次都准时守在电视机前，看到自认为精彩的地方都要叫我去看。

她越来越怕孤独，经常不停地给老同事打电话，反反复复说那些鸡毛蒜皮的家常事。

她身体越来越不好，经常头痛腰疼。我看着皱纹慢慢地爬上了她的眼角，我看着白发已经悄然地夹杂进她的鬓角，我看着她站在岁月里，被时间一点一点带走；我看着她渐渐忘了自己，变成一个小孩子。

小时候她工作忙我几乎在外婆家长大，她只要前天答应我第二天回来基本无论多晚都会骑自行车赶来；初高中我在学校寄宿，她只要晚上不加班就回来从乡下单位赶到学校，那时候还是没有汽车。后来高考完的某个晚上，我自己骑着电动车在那条充满坑坑洼洼的路上摔了一跤。我几乎忘了她在这条路上赶了无数个朦朦胧胧的清晨，无数个风雨交加的夜晚。

春天的时候，单位体检她查出肺部有块阴影，自己在家疑神疑鬼，总跟我说万一她不在了云云。那时我刚刚参加工作，每天忙得焦头烂额，根本无暇顾及，还嘲笑她杞人忧天，好在后来复检一切正常。

无数自己记忆中的烈日和暴雨，那些温暖平常的日子，终有一天要被收回。岁月不曾饶过外婆，记忆也不会轻抚过我。我上学的时候在作文中三次写到我的妈妈。第一次写小时候她把我寄在邻居家摸黑去帮我找丢在路上的鞋子。第二次写她碰到算命的说我要有小灾祸，她给了人家钱拿了符纸在家烧，主题是讽刺愚昧迷信。第三次是我虚构的情节，写她重病昏迷，醒过后说的第一句话就是鼓励我好好学习。我总是跟同事吹嘘自己上学的时候作文多么好，同事便让我来写通讯报道。

刚吃了晚饭，她把衣服收到我卧室来叠。我坐在桌前迟迟无法下笔，催她出去玩电脑。母亲不情愿地去了，一会跑出来问我要不要吃水果，一会又跑出来告诉今天他们上班遇到什么问题。我知道，她不过是为了多跟我说几句话。

我几乎又要训她，可我忍住了，眼泪不小心流下来。（海安农商行 唐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