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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桌不了情
更新时间:2015-12-28 作者: 佚名
暮然回首,惊觉韶华已逝,如今甫过而立之年,我已觉华发早生。偶然翻开过往的书页,在记忆深处 ,有这么一位“老朋友”陪伴我走过了二十余载人生年华,他向来对我敞开心扉,以诚待我,从不计较个人得失;他任我驱策,无怨无悔,也从不期盼任何利益回报。他是一张朴实无华的书桌,一张凝聚着父辈们美好愿景的书桌。
太仓身处江南水乡,我生于斯长于斯。六十年代,父母出生在太仓城厢地区,至今,岁月的篇章已悄然翻过半个多世纪。
解放前,爷爷幼龄十年又三,便只身赶赴上海滩谋生。在国际饭店旁边一个国营印刷厂当学徒工,每日起早摸黑,勤恳好学,傍了一身手艺后回到家乡成家立业,苦心经营数十载,方使家中略有薄资。到了父亲结婚那年,受长辈半赠予另加自己的微薄积蓄,使他添置上了风靡当年的“三件套”。尔后不久,父亲单位分了新房,新家添置了九件木质家具。其中有爷爷家上代人传下来的,也有叫上木匠师傅重新打造的。八仙桌、矮几、花架、写字台等衣食起居用品样样皆备,由于每样都有四只木脚撑地,远看成稳、端庄显大气,又仿佛人站立时的脚一般,老一辈的人便戏谑其为“三十六只脚”。
时光飞逝,斗转星移,人民生活水平伴随着祖国经济水涨船高,我家有幸屡次搬迁住新房,但那些“三十六只脚”却始终未曾被故意冷落。辗转物是人非,祖父辈陆续离了尘世,只余祖母独自支撑。而我也渐渐成长为一个父亲,每回携妻带子回到父母家里吃顿团圆饭,除了惦念母亲的手艺外,随处可见的老式家具电器、过时的衣物鞋帽,样样都能弥漫出怀旧的气味,也常常令我久久无法释怀曾经的青涩年华。这其中,印象最深刻的莫过于那张伴随着我成长的写字台了。
缘何这张写字台于我感情最为深厚,这还得从我父亲说起。
父亲是个本分人,从小家教严谨,出生于三年自然灾害时期,在那一穷二白的年代,他除了帮衬家人劳作之外就喜欢钻研数理化,可是读书伊始却赶上文革浩荡,眼见曙光来临又奔赴长江农场插队下乡,大好的青春年华湮没在历史洪流之中。1977年国家开始恢复高考制度,父亲三战连败,转而开始了按部就班的家庭生活。多年后我才明白,没有考上大学是我父亲蹉跎了半辈子最大的遗憾,大学梦始终萦绕在他的心底。这个梦想渐渐融化成他对我的殷切期望,憧憬着能够在我身上实现他今生无法企及的人生高度。而要将理想化为现实,父亲知道只有刻苦学习一途可走,在我年幼之时他便时时督促我勤读书,多做题,切勿虚度光阴。在父亲的“管教”之下,许多孩儿们时兴的玩乐,我都和它们失之交臂。只要是放学课后,我都被束缚在四角空间里,独自对着冰冷无声又棱角分明的写字台黯然神伤。
参加工作以后,每当我看见这张写字台,总会不知不觉中想象着有那么一个小男孩,无论酷暑抑或是严寒,打雷刮风还是大雨磅礴,或伏或坐在桌台前,写着没完没了的题目、念着生涩绕口的古文、背着枯燥无味的英语单词时千般不愿万般无奈的模样。如今我的脑海中仍然记忆犹新,写字台打造的方方正正,比例搭配也很协调:它长约
自过往的回忆中抽身而出,陡然醒悟这美好的青葱时光,竟一去不复返了!惊叹着时间的魔力,我的心底又滋生出些许叹惋和懊悔,痴痴地想着当初如果自己再多巩固一下习题,再多读读语文书与其他课外读物,也不至于稀里糊涂得就离开了校园。待踏上工作岗位,开始像模像样过起看似体面人的生活时,我才发现,自己所欠缺的工作技能,正是应在这张狭长的书桌上就已驾轻就熟了的;我才发现,自己所真正热爱的文学与历史,没能在这张光泽暗淡的写字台前夯实稳健的地基;直到而立之年,我才发现,父亲对我期待的人生高度,早就在我迫不及待想要逃离这张默默无闻、毫不起眼的桌子时便嘎然而止、停步不前了。恍然间,我仿佛如梦初醒,这张曾于我不离不弃,任我捧书摔打发泄情绪的伴读,不正是凝聚着父亲与生俱来的望子成龙般的拳拳之心么?这份心血,幻化成一张平淡无奇的书桌,陪伴着我二十余年,走过了人一生中最青春、最灿烂的时期,他为我跌倒后蹒跚前进而心疼不已,看到我高歌前进而分享着喜悦的心情,在我流泪时他会暗自独泣,在我欢欣时他也默默祝福。
若干年光阴犹如弹指一挥,几年前我已结婚成家,为了乔迁新居,家人购置了崭新的家具。而那张写字台,此时正毫无怨言地躲在父母家的车库里,台上桌肚、左右抽屉都被塞满了废旧物品。这位不求回报的良师益友、不分贵贱的哥们弟兄,此刻竟然与那些被时代淘汰了的废品杂物为伍。好似父母瞧见子女有了成就发了大财,自惭形秽地宁可躲着也不敢于公众面前相认一般,黯然分享着我的点滴,心甘沦落为仓库里的废旧替代品。刹那间,我心中鼓荡起无限的愧疚与倏然的敬意,热泪沸满了眼眶,无他,就为了这份二十多年的情谊!
每当打开母亲家楼底下的车库门时,我都会不经意地正视这张书桌一眼。它身上斑驳的黄漆和黯淡的光泽隐约散发着时间的味道,这味道总能勾起我对年少时无限的记忆。这份记忆,记载着父辈们忙碌穿梭的身影,刻录了一个家族几代人的历史传承,更浓缩了那个时代所独有的时光烙印。(太仓农商行 王 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