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日，暖风一吹，青菜立即起了身，抽出宝塔样一节一节的苔芯，老家把这种青菜唤作“苔儿菜”，从齿间蹦出这三个字，轻轻柔柔的，像这时候一样慵懒的春光，舒坦到骨子里。乍暖还寒的日子，露天长的春蒿才刚破土，秸草里沉睡的青韭亦没有返青，熬了一冬的菠菜变得涩口，只有这未开花的苔儿菜最鲜最嫩，起码有半个月，农家的餐桌是与这苔儿菜终日相伴的。

腊月里的存货，咸肉，香肠，炸肉圆，红烧或清炒，一定少不了拿苔儿菜垫个底，增色，提鲜，还解腻。会吃的人家，出门赶趟集，必定顺带捎些棒骨回家炖汤，足了火候，加些苔儿菜进去，见它们的颜色由檀柳绿渐渐变成柏枝绿，即刻盛出锅，啜一口，直鲜到五脏六腑里。骨头汤少了这苔儿菜，味道就显寡淡，它们是为了这骨头汤而生的。我热衷于清炒一切蔬菜，苔儿菜也不例外。得用大铁锅，烧得嗞嗞地响，一汤匙清油，绝不多放，能炒一把苔儿菜，起锅时只需撒点盐花调味，端上桌，是彻头彻面的素颜佳人，清新，简单，健康。

苔儿菜真正当主角，是在熬菜粥的时候。农家人勤劳，有早起的习惯。早晨的光阴和心境，也最适合用来熬菜粥。深深的大铁锅里，搁一把稻米，黑白分明，往灶膛里添两截木柴，火苗温吞吞的，由着它去，文火宽水，沸而不腾。农家春日的时光走得极慢，悠悠地像熟睡着的婴孩的呼吸，柔软，绵长，经得起这样慢慢的熬煮。灶台上长短不一的日光，一点点被米香溢满，将一把苔儿菜切碎，下到粥锅里，锅盖轧个缝儿，水气不散，菜亦不会泛黄。碧油油的菜苔裹挟着绽放的米花，在锅里浮浮沉沉，米汤渐渐染得微绿。水、米、菜在“咕嘟咕嘟”的歌声里相濡以沫，是锅灶边最撩人的春景。

这些苔儿菜，在春天刚刚发芽的时候，陪伴农家人度过许多青黄不接的日子，静默无闻。及至春光渐渐妖娆，却一点点老去，最后被碾碎，滋养着脚下的尘泥，开出下一个花季。（东台农商行 张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