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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三汲楼巷往事》
更新时间:2019-12-18
三汲楼巷缘何得名?
《富安社志》记载:从前巷内有李姓人家,因院落极小,被邻里戏称为“一步院”。为解决吃水问题,李家在方圆仅几步的小院内打井,打到第三眼井才得一孔甜水,自此,老街上有了“一步三井”的笑谈,小巷也因此得名“三汲楼”。
三汲楼巷有古井是真的,至今巷子北首,王篾匠家对面的那口井,石井圈磨出了道道深深的印痕,水依旧清冽冽、碧幽幽的。但是从前的古井是否有三孔我无从确认。老街已经太老了,老得当年街上叱咤风云的人物病的病、亡的亡、离的离,老得我已经到了当年他们的年纪,即使在巷内慢慢地踱两个来回,也碰不到一个熟识的人。
三汲楼巷短而窄也是真的。从巷头到巷尾,我用脚量,拢共不过二百步左右,七、八户住家。
记忆中,巷首右侧的房子几易其主。最初我的大外公外婆住着。大外公坐堂问诊,老街人尊其为“陈大先生”。仿佛总是在冬天,木质垯子门板卸下来摞到一边,陈大先生修长身形,瘦长容貌,端坐在八仙桌边搭脉开方,伙计骑在药凳上,脚踩铁碾,卖力地研磨药材。小风炉上,水在铝制水铫里咕噜咕噜翻滚,壶口冒着团团白汽;竹匾里,新搓的药丸干黄豆大,散发出脉脉清冷的香气。我母亲上街看戏了,勾起伤心事,趴在里屋床上小声抽泣,穿大襟衣衫、梳发髻的大外婆走进里间,柔声细语地劝慰。
入巷五六步,左侧便是幼儿园。幼儿园月洞形的大门朝西开,进门,北边为正屋,东西厢房是教室,中间很阔的操场。丁榴等老街上的小孩大多分到西厢的小1班,我和春梅分到东厢的小2班,为什么不给我上小1班呢?已经被爸妈丢在老街上了,我害怕再被抛弃,就杵在小1班门外使劲地哭啊哭啊,可是最后,王明玉老师还是把我的小椅子拎进了小2班的教室。
宏姐姐笑话我是“哭宝”,我真的有点像个“哭宝”。爸妈抛下我回富东,嘴一咧,哭;大家说幼儿园里有狐仙,汗毛一竖,哭;上课回答不起来问题,眼泪啪嗒啪嗒,哭……可是,来的快的“雨”收的也快,食物和好友填补了泪水流走后留下的空洞。得了零花钱,中午,我揣着铁皮文具盒、挎着花书包哐啷哐啷地跑到西边的板桥口杂货店买一两只橘子、苹果或者就在三汲楼巷口买山芋片或者小萝卜,与春梅分着吃。嚼过不久的泡泡糖舍不得扔,上课前吐出来卷到衣角内,留着下一个课间再扒出来塞到嘴里继续吹泡泡。
大外公家搬到巷内北首之后,又矮又小的唐广富老奶奶就在巷口垯子门内摆摊卖哄小孩子的零嘴。“黄大头”的山芋切成薄片泡在水里,买一片嚼嚼,又脆又甜;扯扯糖盛在白搪瓷缸内,花2分钱就可以用两根一揸长的细芦棒挖上一大卷,边搅边舔,能玩半天。
我喜欢唐广富老奶奶卖的零嘴,也喜欢大外婆家的花圃。
自打与王篾匠家共用一个小院后,大外公外婆家除了行医,还开始养花种草。木格窗棂前是一大株开紫色花朵的刺玫瑰,隔着接天落水的大瓦缸是小花圃,小花圃里种石榴、天竺等各色盆景,也种牡丹、芍药和大棵白月季、黄月季、粉红月季、猩红月季。大外公醅胎盘做丸药,泡胎盘的血水沤了浇花,肥力格外足。暮春时节,小院内开得姹紫嫣红。雨过天晴时,我经常小心翼翼地推开竹门,溜进小院内讨花。坐在八仙桌边的大外婆摘下眼镜,放下线装书,走进里屋,从吊在梁上的竹篮里取一个橘子给我,然后再拿剪刀,剪一两枝小玫瑰,笑意盈盈地放到我手上。
过雨的小院清幽得像一个老早就做了但就是不愿醒的梦。沾雨的小紫玫瑰树立在木格窗棂下颔首不语,小院子格外静谧,听得清王篾匠剖竹篾的刺啦声,听得清大外婆偶尔翻书的哗啦声,听得清八仙桌上座钟钟摆来回的滴答声,听得清檐下竹制灌漏汇集的雨水滴落到大水缸里的叮咚声,偶尔有鸽子扑棱棱略过,惊得院里的花草簌簌抖落一地的雨水。
三汲楼巷幼儿园斜对面还住着我和春梅小学三年级的语文老师。老师的名字叫潘冬林。老师慈祥和蔼,他曾经教我和春梅用扑克牌变魔术,我对写字发生兴趣,也是源于他的一次不吝辞藻的夸赞。三十多年过去了,我轻轻叩开他的院门。小院布局一如当年,但或许因为只教了我们两学期,或许是因为我太普通,又或许因为桃李太多,老师依旧慈爱,却已经对我们茫然了。所幸,老师还记得我优秀的大表哥,老师的孙女婿竟然还是我同事。
人一旦到了中年就是这样奇怪,脚步依旧马不停蹄地向前,心却总又不甘地向后张望。世事也是奇妙,你以为刻骨铭心的,于他人或早已随风;你以为风烟俱净、了然无痕的,又总有丝缕牵连,不经意间勾起前尘纷纷,往事闪回。
(东台农商银行 张明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