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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蜷沙发角等光》
更新时间:2025-09-24
它刚来时,像一团被遗忘在角落的旧绒布,固执地缩在客厅沙发最深的凹陷里。我叫它悠米,带着点小心翼翼的期许。可那双眼睛——是两小簇跳动的、警惕的火焰,是凝固的、浓缩的落日余晖,嵌在灰蓝色的绒毛里,无声地、直直地审视我,还有这个陌生的家。
悠米是朋友从救助站抱来的蓝猫,过往像蒙着一层薄雾。我蹲下身,笨拙地递上零食,它只是把耳朵压得更平,身体缩得更小,仿佛沙发凹陷处的阴影才是它真正的壳。我们之间,横亘着一道看不见的、微凉的空气。后来我才懂,那空气里飘着的,是它被前一个主人装进纸箱丢掉时,吸入的灰尘。日子像水,静静流淌。我添粮,换水,铲砂,动作放得很轻,轻得像在拆一枚生锈的旧炸弹引信——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炸开。它依旧躲藏,但藏身之处,却悄然移动着。从沙发深处,到沙发扶手旁,再到矮矮的茶几底下,最后,是离我坐着的沙发垫不远的地板上。它开始用一种极其谨慎的方式观察我。我靠在沙发上看书,余光能瞥见它蜷在那里,小小的头颅微微抬起,那两簇金黄的火焰安静地燃烧着,偶尔被窗外飞过的鸽子惊扰,倏地暗一下,又亮起来。
第一次破冰,是在一个格外安静的黄昏。夕阳的金光斜斜地穿过窗户,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影子。我坐在地毯上,翻着相册,照片里有一只猫,一只同样怕人的三花,那是一只流浪猫,喂过几次后许久没曾见过了。我的指尖有点发麻。忽然,腿边传来一阵细微的、试探性的触碰。低头,悠米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蹭了过来。它没有看我,只是用它毛茸茸的额头,固执地抵着我的小腿,一下,又一下,像在用莫尔斯电码敲打一句“喂,你还在吗?” 蹭了几下,它停了下来,就在我腿边,选了个紧挨着我的位置,像一捧被阳光晒透的灰沙,带着日光的余温,缓缓卧倒。接着,那熟悉的细微震动开始了,从它小小的胸腔里发出,呼噜噜……呼噜噜……声音闷闷的,带着点砂纸的粗粝感,却奇异地熨平了我心里那点皱巴巴的东西。
我的手悬在半空,指尖还残留着手机屏幕的凉意,犹豫了一下,终于轻轻落在它厚实的脊背上,顺着毛流的方向,一下,又一下。它没有躲闪,反而那呼噜声更密实了,像烧开了一壶微沸的水。一种暖意,带着生命的重量,从指尖蔓延开,混着窗外飘进来的炒菜油烟味,竟也有了点家的实感。
它渐渐放下了矜持。午后的阳光慷慨地铺满地板,它会寻找最亮最暖的那一块,四仰八叉地躺倒,露出柔软的灰白肚皮,睡得毫无防备,尾巴尖还神经质地抽动两下,大概在梦里追着什么。 我的深色衣服上,开始顽固地粘着一层若有若无的浅灰色绒毛,每次出门前都得用胶带滚上几圈,像在清除它偷偷盖下的、毛茸茸的印章。
它甚至爱上了我读书时沙发的那个固定角落。只要我坐下,不多时,它就会悄无声息地跳上来,在离我小腿不远的地方蜷成一个完美的圆,尾巴尖偶尔轻轻扫过我的手臂。有时书页翻动的声音大了,它会快速摇一下尾巴,眼皮都不抬。感受着身边那团温热的、带着呼吸起伏的小生命,我的心里便奇异地安定下来,仿佛连书里那些拗口的理论句子,都变得柔软可亲了些。
有时抱着它,看它在我怀里摊开柔软的肚皮,这勋章来之不易,值得我屏住呼吸,那两簇金黄的火苗半眯着,发出满足的呼噜声。我会忍不住想,它小小的脑袋里,还记得从前那些不安的风声吗?它如今安稳地打着呼噜,是否也曾在某个寒冷的角落,为一点温暖竖起耳朵,警惕着四周?
活着,彼此感知着,在这并不完美的世上,或许就已经是莫大的慰藉。就像此刻,沙发上这片被这只小猫的呼吸和体温烘暖的小小角落,就是它给我的,最朴素也最真实的答案。
余晖散尽,而那双落日般的眼瞳,已在黑暗中安然闭上。明天清晨,它依然还会用它那柔软的声音准时把我叫醒,想到这,连闹钟似乎也没那么刺耳了。(赣榆农商银行 吕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