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楝花风，春事空，楝花谢后别春风。”楝树花是春夏时节里开得最俊俏的花朵。

漫步于乡村小径，一树树的楝花，竞相绽放，一串串紫色的花朵像小小的风铃，在微风中摇曳，浓郁的花香毫不掩饰地扑鼻而来。此刻，站在这片被楝花点缀的风景中，我仿佛能听见岁月的低语，感受到那份来自心底的感动与怀念。这道独特的风景线，不仅是大自然的馈赠，更是我心中永恒的美丽记忆。

记忆里，家乡到处都有苦楝树，房前屋后，沟边地头，田埂路旁，到处都有它的身影，挺拔的腰身，硕大的树冠，婆娑的枝条，盎然的叶片，粉紫黄相间的细碎花朵盛开时，散发出特有的香气。因为生命力极强，再贫瘠的土地和恶劣的气候都能适应，与开白色串串花的刺槐一样“泼辣”，成为故乡原风景不可或缺的元素。

“二十四番花信风，首梅花，终楝花。”二十四番花信风，楝花为最后一候。据说，苦楝树是最准确的花信风之一。每每它开花的时候，就是向人间传递信息：节气接近立夏，春天就要过去了。浓郁的香气，逶迤出盛夏的巨大序幕。

暮春初夏，楝树花开。几场绵绵春雨过后，苦楝花就悄然绽放，嫩绿的树叶间就开满了淡紫色的细碎小花朵，一簇簇，一串串，挤挤挨挨，密密匝匝，像散淡的浮云，像纯美的香雪，像满天的星星，娇媚迷人。满树的小花、氤氲的紫气、醉人的芬芳，仿佛一个缠绵朦胧的梦。“楝花飘砌，簌簌清香细”，一树一树的楝花儿。微风吹过，藏掖在浓密叶子里面的细小花儿便露出了羞涩的容颜来，白中透紫的小花星星般缀满在浓密的油绿间，让人想起母亲身上那件蜡染的印花布衫。这道独特风景，是我孩提时代的美丽记忆。在这个时节，邀上三五好友，坐在楝树花下，一杯清茶，几瓣清心，透过叶缝里洒落的几缕阳光，会有一种晚春初夏的怡然。

 “小雨轻风落楝花，细红如雪点平沙。”最美的是雨天，风轻雨柔，整个乡村笼罩在薄薄的烟雾里。楝树花的香气淡雅许多，伴着雨水的气息，各种草木的气息，一下子让人的心沉静下来。粉紫的楝树花轻轻地飘落下来，落在青色的瓦屋顶上，落在泥地上，偶尔落在我们的头上、肩上。伸手接住一朵，仿佛托着一捧紫色的梦幻。仔细看着那瘦弱苍白的小碎花，心里涌起一股怜惜来：花褪了色，零落成泥，春天也渐渐杳然。后来读到“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就自然而然地想起楝树花飘落的情景来。

农谚说“楝花开，吃燎麦”。每当这个时候，我们小孩在院里楝树下便高兴地唱起玩拍手的歌谣：“楝子开花二十一，二五六，二五七，二八二九三十一……”在乡村人的潜意识里，是苦楝树的紫色花朵唤醒了他们的味觉。楝树开花时，正是吃燎麦的好时节。在老家，轻轻地用明火微烧叫“燎”。燎燎麦是个技术活，村民们看到楝树开花，精神格外焕发，就去麦田里采一大把麦穗回来，架到火上燎，麦芒经过火烧之后，就没有了，放手心里两手对搓几下，摊开手掌用嘴轻轻一吹，麦糠随之飘落，手掌心里便是饱满圆润、香味扑鼻的燎麦了。燎麦有一种特别的味道，香甜里溢着丝丝烟熏味，咀嚼一口，满嘴溢香，滋味隽长。

苦楝花虽远不及桂花浓香，但香气却是淡雅而悠远的，直沁心脾，让人回味无穷。苦楝树的紫色花枝里藏着神气的红嘴蓝鹊和领雀嘴鹎。间或，会有一两只羽毛绚丽的鸟，拖着一条长长的红尾巴，在苦楝树枝头上下跳跃翻飞，婉转啼鸣，翠绿中那抹嫣红，让人眼前一亮。苦楝树没有松柏的挺拔，也没有胡杨的高耸，更没有梧桐的茂盛，但它们含蓄、内敛、低调。花不艳但透着淡雅，树不高仍挺直了腰杆，根不深却将大地牢牢紧抓。苦楝花花瓣细碎，颜色浅淡，不像蔷薇那么五彩斑斓，亦没有玫瑰花的热烈芬芳，更不及茉莉花的洁白馥郁，或许路旁任何一朵野花都比她娇艳，然而她不惧世俗，开得那么谦卑而又执着。

苦楝树是待字闺中的小家碧玉，矜持孤高，不与别的花争先后，斗妖艳，开在春花尽落时。它不合群，不起眼，常孤零零地寂寞在河边或沟壑一角，却是那么从容淡定。虽然缺乏美好形象，但毅然挺拔，独自在风雨中，不寄人篱下，不羡慕浮华，不贪恋喧嚣，独自咀嚼生命中淡淡的苦味，淡淡的清馥。朴实无华，耐得住寂寞与孤独。不因自己不能艳压群芳而长吁短叹，不为自己没有高大粗壮而一蹶不振。不幽怨世人的冷落，不慨叹人情的淡漠，在寂寞中素雅淡薄，任风吹雨打，四季轮回，日月穿梭。

浓密的苦楝树下，记录着我儿时快乐的时光。我们在树下争看小人书、下棋，扎苦楝花环戴在头上，尽情嬉戏，比赛爬树抓知了。繁花过后，树上结满了果实，那些樱桃般大小的椭圆形果子，先是嫩绿，后变成金黄涎。最喜欢的时光，莫过于和小伙伴们一起爬上树，比赛摘果子。满树的青果像葡萄般挂满枝头，我们采摘着，玩得不亦乐乎。用弹弓射击，尽情享受无拘无束的快乐，苦楝树成了我们的“欢乐树”。

苦楝树一身是宝，花、叶、树皮、果实均可入药，有清热、杀虫、止痛的功效。春天，身上生了疮疖，采几片苦楝叶，揉碎后敷在患处，不久便会消肿止痛；夏天，身上长了痱子，用苦楝树叶熬水洗澡，既清爽又消痱；小孩子肚子里生了蛔虫，腹痛难忍，将苦楝树的果实晾干后炒熟，吃下几粒，便可将虫打下。因此，乡亲们对苦楝树总是怀着一种朴素的感情，尽管它木质疏松，难以成材，但从不轻易砍伐。

岁月静静流淌，楝花年年盛开，带给人们美好希望。苦楝树成为留存在我记忆中的风景，成为萦绕我生命里的情缘。（睢宁农商银行 仝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