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一位少年。他是深秋时节，西安清凉晚风中，钟楼台阶上席地而坐，怀抱一把旧吉他，弹唱的单薄少年。

我从他身边匆匆而过时，为他纯净却略带沙哑的歌声滞留。他应该只有十七八岁，着一条磨旧的灰蓝牛仔裤，淡橘色衬衣不很新但干净熨贴。熙来攘往的人流中，他沉静地抱着他的三弦琴，坐在古城浅灰色的天空下，沉浸在自己的音乐里，目色迷离，苍白清俊的面庞上却写着沧桑、远方、流浪……

他应有大把青葱的岁月，而此时他只是席地而坐在俗世的烟尘里，面前打开的旧琴盒里，零落散放的有几枚一元硬币，两张五元人民币，还有一张一美元纸币。他是因家庭变故、生活所困，所以不得不卖唱卑微地谋生？还是因为酷爱音乐，所以抱一把吉他流浪天涯？如果是，那他的父母呢？怎么舍得自己的孩子坐在陌生的街头，靠微薄的施舍生存立命？街头的卖唱，世俗的鄙薄偏见，他年轻的自尊又安放在哪里……我惴惴地揣测着，心里涌上太多酸涩、不忍、怜悯，我甚至不能正视他的年轻，匆匆丢下一张拾元纸币，我落荒而逃，而他神色淡漠，铮铮的弦声和着纯净幽远的嗓音依旧吟唱在晚风里。

夜渐渐降临，古都的夜市灯火璀璨流丽，市声鼎沸。走累了，想清静一下，我拐进路边一家不大但十分古雅清幽的茶社里，择临街的座位歇息。忽然，我又看见他了，在对面灯火通明的麦当劳店里，他也坐在临街干净清透的落地玻璃窗内位置上，靠墙斜依着他的黑琴盒，面前有一杯温热的饮品，细瘦修长的手指持搅棒慢慢搅动着，微低着头，另一只手轻轻翻动着一份杂志。他慢慢地啜饮着，若有所思的神色穿过流丽的街市，安静地望向远方……身边来往的人群与他无碍，身边喧闹的世界与他无关，他端坐着沉思着，如一朵水莲花般出尘摇曳！我心里一怔，却渐渐释然……哦，他就是这般如风澄明的少年——独立、从容、自尊、清明，即使堙没在俗世浮尘里。

有足够独立的人格、淡定的尊严，洞透的清明，便不落魄更无须悲悯，即使是身低到尘埃中去，心依旧盛放出自尊、高贵。佛诗说：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我以我的浑浊，错度了他的清明，怜悯是一种轻慢更是一种亵渎，我不禁为自己适才的心思汗颜。

异乡纷繁喧闹的市声逐渐远去，我浮躁轻浅的心也渐渐清澈澄明，有一种细细的欢喜慢慢充盈，夜，如一张温柔的网，无声地撒落下来……（东台农商行 张明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