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嘀嘀嘀，嘀嘀嘀”，长远支行门外响起汽车喇叭声。

“车来了，车来了，快，注意安全，将款包送到押运车上去，”刘益一边喊着，一边从外勤办公室冲到营业间，伸手去接内部人员小方手中重重的款包。

小方是今年才毕业分配的女孩子，瘦瘦弱弱的，好像风一吹就要倒，拎着两只款包直摇晃，但仍坚持拎着，不好意思的说：“刘经理，我可以的，我自己拎吧！”

刘益强行从她手中接过，“我力气大些，我来拎。”

“你就让老刘拎吧，他这个人，闲不住，”顾会计也拎着两只款包出来，和刘益一起将款包送上了押运，“老刘，下班后还要去老地方卖衣服吧？”

“还去呀？刘经理一个月前调过来，忙着走访客户，这几天下班后还帮客户卖衣服，回家老晚，嫂子不会有意见哦？”小方好奇的问。

刘益回办公室，略略收拾了一下，像风一样“闪”出了门外，顾会计和小方只听得在外面推车的他答道：“她理解我！”

“要帮忙不？”小方对着外面喊，不过刘益已走远了。

长远镇，靠近海边，附近居民大多以养殖及捕捞为生，一些生活必需品都要到长远镇去购买，白天没有时间，所以一到晚上，逛街的人三五成群，使长远镇显得颇为热闹。

刘益急冲冲将电瓶车停在“春芳”女装店门口，拉开卷闸门，将衣服摆弄妥当，打开招牌上的灯箱，然后端起在路上买的便当，坐在门口吃起来。

一个胖胖的中年妇女带着一个红衣少女逛过来，“春芳老板还是不在哦？”

“春芳老板这几天身体不舒服，在家养身子，”刘益扒拉完最后几口饭，“您可以进来看看，有今年的最新款的裙子，穿在身上绝对漂亮！尺码齐全喔！”

中年妇女牵着女孩的手踱了进来，看着有合适的款式，便用手摸一摸。

“这面料上身，绝对舒服！喜欢的话可以试一下，里面有试衣间。”

“好的，你拿这件给我试一下吧，有ＸＸＬ的吗？”

刘益快速在柜子里翻出衣服，在客人进去试衣服的时候，将试衣镜前的灯打开。

那中年妇女出来后，在镜子前左照右照，问女孩：“妈妈穿这件漂亮不？”

“漂亮啊，妈妈穿新衣服很好看！”女孩的眼睛亮晶晶的，在她眼中，自己的妈妈是最美的。

 “大姐，您这件衣服一穿，我这整个店里都亮堂起来，不对，我不该叫您大姐，这明显看上去，您都比我年轻了，我应该叫您妹子！”

中年妇女被夸赞的脸有些微微泛红，“瞧您，太会说话了！这件衣服帮我包起来吧！”

“好的，瞧您是今天开门第一笔生意，就给您打个八折。”刘益将她换下来的衣服利索的放入纸袋，继续介绍道：“妹子，你可以看看那几件打特价的哦，虽然是去年的老款，可是穿在身上绝对有型，正好还剩几件大码的没卖掉，您要的话，给您三折怎样？”

那声“妹子”叫的中年妇女心花怒放的，她在衣服上一一摸过去，然后指着其中的两件，“把这两件也包起来吧，不用试了。”

刘益按着计算器计算金额，那中年妇女趁着空档一边掏钱，一边问道：“小伙子，你是春芳雇的人吗？很会做生意啊！”

“妈妈，妈妈，”女孩拉着中年妇女的衣襟，指着刘益身上的衣服，“他是长远农商行的人。”

刘益尴尬的看了一下身上的工作服，“因为赶时间，没来得及换身衣服！”

 “他呀，是从西林农商行才调到我们长远来的，知道春芳阿姨生病在家，没人看店很着急，便主动将这看店的事情给揽下来了”，小方将自行车停好，走进店里，她家就住在这镇上，吃好晚饭就过来帮忙，“他这是急客户所急，只是忽略了老婆孩子！”

“你是我的小呀小苹果儿，怎么爱你，都不嫌多。红红的小脸儿，温暖我的心窝，点亮我生命的火！火火火火火！”刘益身上的手机响了起来，他将收钱的事交给小刘，跑到外面接电话。

“爸爸，你今天什么时候回来？妈妈都要催囡囡上床睡觉了，可爸爸好多天都没回来讲故事给我听了！囡囡想爸爸了！”电话里传来刘益五岁女儿的稚嫩声音，刘益握紧手机，听着，心里有一种温暖默默流淌着、欢唱着，这声音是稚嫩的，可却是世界上最美妙动听的声音。

“爸爸有事在忙喔，还有几天就好了，你和妈妈先睡，我过会儿回来，一定会去亲亲你的。”刘益这几天一下班就去春芳服装店看店，晚上9点左右关门回去，女儿都已经睡了，但他一定会满怀愧疚的去亲亲女儿的小脸蛋，每次一亲完，他都会觉得什么疲乏都没了，浑身又是充满力量了！

“爸爸，你明天早上上班前亲我好吗？”囡囡可怜兮兮的说，“不要轻轻地，重重地亲我，我就会醒，这样我就会看见爸爸了！”

“好，爸爸明早一定会将我美丽的睡美人公主亲醒的”，刘益嘴角含笑，凝望着远方，夜色温柔，迷漫进他的眼底，满满地，又溢了出来。

眼角余光看到有两个人逛进了店里，怕小刘一个人忙不过来，他连忙对着手机那端的囡囡说：“爸爸有事要忙了，宝贝也要早点睡喔！”

“嗯，爸爸晚安！”

七月的夏夜，没有白天阳光的照射，没有灼热，凉凉的风拂面，竟似有一种异样的温柔。刘益双手捧着手机，仿佛捧着全世界一般。

站在洗漱间的镜子前，刘益张开嘴，露出牙齿，白白的，有薄荷的清香，今天他刷了两遍牙齿，很认真的刷，因为他昨天答应了一位美丽的公主，今早要将她亲醒！

“你是我的小呀小苹果儿，怎么爱你，都不嫌多。红红的小脸儿，温暖我的心窝，点亮我生命的火！火火火火火！”手机在寂静的洗漱间响起来，《小苹果》的声音显得特别的突兀，刘益赶紧拿起来接听。

“刘哥，”手机那端响起天运养殖场会计小林焦急的声音，“你赶紧来吧，昨天我老板有笔销售款到账了，不过我听说他准备先归还建行的一笔款项。今早他说要用车，不知道是不是去建行还贷的。如果他先还建行的款项的话，你那笔30万只能等到年底。”

天运养殖场是长远农商行的客户，一个月前刘益调到长远支行时发现，该户贷款已逾期2个月，偶尔有销售款到账，可是那吴老板就是不归还贷款，刘益上门了解情况时，发现天运养殖场的会计小林竟然是自己中学的学弟，就从在学校中一起在食堂排队打饭抢位子的交情开始聊起，最终拜托小林如果有销售款入账，一定要及早告诉自己！

“一定要抓紧哟，老板现在吃早饭，还有半小时就出发！还有，别跟人说，是我告诉你的喔！”

刘益的心一下子慌乱起来，已经等了好多天，好不容易有这笔款项入账，一定要让他们先归还农商行的贷款。

他匆匆洗了把脸，也来不及去女儿房间看看，经过阳台时，对着正在晾晒衣服的爱人林正薇说道：“我有事，先去上班了！”

林正薇一手拿着衣架，一手拿着衬衫，衬衫是刘益昨晚才换下来，因为他回来太晚了，换下来后只能今天早上洗。

林正薇洗的很干净，上面还有金纺的香味，因为刘益说过，被金纺泡过的衣服穿在身上舒服，所以她每次洗衣服都会用金纺泡一泡。

“早饭好了，吃完再走吧！”

“来不及了，我赶时间！”刘益衬衫最下面的几粒纽扣都没扣上，就冲出了门。

七月清晨的阳光，如顽皮的精灵在林正薇手上的白衬衫上跳跃，跳过来跳过去，跳入了林正薇的眼中，一阵刺痛，眼眶就红了，有委屈，有失落！

电瓶车的轮子好像要飞起来了，公路两旁的树“唰唰唰”的被刘益甩在身后。可是能有多快？电瓶车的速度是有限的。

“一定要赶上，一定要说服他！”他心悬在嗓子眼里，恨不能长出一双翅膀飞过去，口中不停的念，似乎这样他就能做到。

天运养殖场的贷款在6月底的时候已经逾期2个多月了，所以二季度的五级分类认定下迁到了次级。刘益是6月中旬到长远支行的，一来就接下了这个烫手山芋，总行半年度工作会议的时候，还和长远支行的张行长一起被点名批评。

埋怨过吗？好像心里是埋怨过的吧！明明这笔贷款不是自己发放的啊？明明自己来的时候，就已经逾期了吧？

可是不管这是谁放出去的贷款，不管这笔贷款在谁手上形成了逾期，这总是我们农商行的钱，是一定要尽力收回来的，自己现在是管户人，所以这责任自己一定要担当！

心急火燎的将车停在天运养殖场的大门外，看见大门外停着的一辆小卡车和两辆手扶拖拉机的时候，刘益的一颗心落了地。他知道天运养殖场只有这三辆车，卡车是用来运输和跑销售的，拖拉机是为了方便下去养殖点。

从厂里走出来的两个人，其中一个是书生气很浓的小林，手上拿着半旧的黑色公文包，认真的听着旁边的人吩咐着什么，态度很拘谨。

和小林说话的男人是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子，米其色的短袖，黑色的丝质长裤。一头剪的极短的头发，根根竖着，写着固执、倔强、嚣张。海风吹的肤色极为黝黑，黝黑的手臂上纹着一个比皮肤更黑的纹身。

这纹身刘益认识，虽然他到现在仍然搞不清楚这是个什么动物的纹身，可是这形状就犹如是深深的刻在脑海深处的一样。

6月底总行的半年度工作会议开后第二天，张行长便带着他来到天运养殖厂，这笔贷款发放的用途是购买鱼苗，还款来源是销售回笼款，可是成鱼销售后第一笔款项，吴老板却挪作他用了。张行长据理力争，希望吴老板在下一批销售款到账后，及时归还贷款，否则，只好走法律途径，起诉天运。

说到 “起诉”两个字的时候，只听“嘭”的一声，桌上的茶杯被扫落一地。

那条臂膀有力的扫过桌面，带着令人窒息的怒气，在刘益面前一晃而过，臂膀上就是这黑色的纹身。

张行长和刘益身上被茶水溅了一身，目瞪口呆看着吴老板带着一身的怒气甩手离去。隔壁会计小林听到响声后，赶紧过来打招呼，说这两天吴老板由于客户拖欠货款，脾气不太好，让多担待！

看到这黑色的纹身，想起那天令人窒息的怒气，茶杯掉落后那一地的碎片，以及扫过桌面的有力臂膀，刘益的心一阵阵抽痛，呼吸也有些不顺畅起来。

“吴老板……”他微微颔首，想说的话凝结在喉咙，怎么也挤不出来。

吴天运看着眼前年轻人，脸微微泛红，似乎是很匆忙的赶过来，气息还未调整过来，清晨的阳光照射在他的白衬衫上，白晃晃的耀人眼。

“你，又来干什么？”

“我，我，我想说让你再考虑考虑我们张行长的建议，”刘益轻抹发际溢出的汗，脑中迅速整理了下语言，“毕竟贷款逾期时间太长，会使您的信用受到影响，下次再需要贷款时，就会有不必要的困难。”

“我现在资金紧张，没钱还！”吴天运掏出口袋中的车钥匙，准备上车。

“我知道昨天就有钱汇到了您建行的基本账户上了。”刘益伸出双手轻轻将他拦住。

“哦？那你还知道什么？”吴天运看向身旁的小林，眼中闪烁着冷冽寒光。

小林的脸一下子白了。

“我请求您，再考虑一下，先还我们农商行的钱吧！”

“我想跟你说的是，即使有这笔钱又怎样，我没准备还你们农商行的钱”，他一字一句的说，“这笔欠款是我兄弟帮我催讨过来的，我只能留一小部分做流动资金，其余都要拿出还建行的贷款，因为这笔建行的贷款是在他爱人手上发放的，我必须及时归还，不影响她的绩效考核。”

“我知道您是个讲义气的人，您兄弟和您一定有非同一般的交情”，刘益汗如泉涌，“可是我们长远农商行和天运养殖厂的交情也非同一般吧！据我所知，长远农商行在改制前，还是信用社的时候，就一直支持着天运养殖厂的发展。我们的合作关系应该有十几年了吧！”

“就看在当初我们对你们的支持，您也不该这样拖欠不还吧！”

“我就拖欠不还又怎样，”冷冷的话语像箭一样射过来，“你多管闲事了吧？这笔贷款既不是你的钱，又不是从你手上借的，就算拖欠，关你鸟事？走开！”

他狠狠地推了刘益一下，刘益一下子退后了几步，可是又义无反顾的拦在吴老板和卡车之间。

“您再考虑一下吧，也许，也许有更好的解决方案！我们可以再坐下来商量一下！”

“滚！”吴天运从小林手上接过黑色公文包，看也不看，又狠狠地推了一下，刘益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看着吴老板上了车，发动引擎，刘益立马站起来，顾不得拍去身上的泥，拦在了车前。

“小子，不怕死，你就在那儿站着。”吴老板猛踩几下油门，放开刹车和离合器。

刘益伸开双手静静地拦在车前，有微微的风吹过，他听到引擎咆哮的声音，听到小林喊刘哥快闪。这世界是嘈杂的，可又是安静的，安静到使他能清晰的听到一个动听的声音说，重重的亲我好吗？这样我就会醒，就可以看见爸爸了！恍惚中又看到阳台上晾晒衣服的身影，也许走前该拥抱一下她的，只是当时觉得时间来不及。

看着车迎面而来，他想，也许，真的，来不及了！

                                                          (如东农商行  张达慧)